垂檐枝

@行星巷道

【图马图】他守恒

*电子图恒宇会梦到马兆主任吗

/1W+ 关于数字生命大量私设 我流无差

//本人是计算机完全白痴……有问题千万请见谅……

/大概是车祸之后图丫丫没事,图恒宇被上传,马兆主任在电子图恒宇(网课)指导下被迫带孩子的故事(

/和朋友聊天的时候的脑洞,如果可以接受请继续!

 

0

马兆从小就不喜欢听童话故事,现在他觉得给小朋友讲童话故事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故事。

“马伯伯,马伯伯?”图丫丫的眼睛很漂亮,在小台灯底下一闪一闪,像两颗小星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托搜索引擎的福,马兆能记住刚搜的那篇童话故事的每一个字眼,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自己的语言包装上纯真浪漫的壳子。没有人能想象一个说话以“呀”“呢”结尾的,能熟练使用“哦~”等语气助词哄孩子的马兆主任。当然,这个“没有人”也包括马兆主人本人。

“后来……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马兆的语气像在宣读什么“两人应该幸福快乐地合葬在一起”的判决书。他自己可能也觉得不太合适,因为图丫丫慢慢地往后缩了缩,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马兆伸手,试图安抚被子情绪,以失败告终。

 

一片沉默,马兆主任吓小孩吓得理直气壮,毫不尴尬脸红,也幸亏现场没有别人,不然这个故事就拥有了唯一像童话的地方——一座被抠出来的豪华芭比梦幻城堡。

马兆其实一直觉得应该找一位和图恒宇年纪相仿的,真正的父亲来继承“哄图丫丫睡觉”的重任,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某天连童话故事正常的逻辑和措辞都无法正常维系。马兆不喜欢这种语言。但他似乎更喜欢把这个环节命名为“睡前沟通”,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可以联想到,当马主任听说图恒宇坚持给已经六岁的小女孩讲童话故事哄睡觉时的惊愕之深(太伟大了,父亲太伟大了,父爱太伟大了,马兆这么说)。

不过好在图丫丫已经是个六岁的成熟小孩了(或许就上个问题她和马伯伯持同样的观点),她似乎已经知道怎么给把童话故事讲出杀意的成年人找台阶下了:

“马伯伯都辛苦一天了……”小姑娘轻轻把手搭在马兆的肩膀上(或许她是想摸摸脸但是没敢,此时很应景的,马兆的几根头发应声而落),声音轻快,但又有些伪装过头的不自然,“不如还是赶紧休息吧,马伯伯的故事讲得很好,我特别喜欢!”

马兆平视图丫丫亮晶晶的眼睛,感觉头顶(或者心脏)隐隐作痛,又把刚才想说的话按回去了。

 

好,好。台阶找得很好,下次先别找了。

 

走出图丫丫房间,马兆长舒一口气,觉得身上某种不适感在离他而去。图恒宇夫妇遭遇车祸半年有余,图夫人现在是一块墓碑,图恒宇是一块数字生命卡,而图丫丫……一切正常,刚用被子接住了马伯伯掉落的几根头发。

 

马兆感到不适,当然不是害怕图恒宇亡魂归来——看到他仅用一个故事就把女儿吓哭了而对昔日恩师进行报复,也不是害怕这个房间本身,图恒宇走后马兆把图丫丫接到了自己家,按照图恒宇从前给女儿布置的房间亲手复刻了一个儿童房,有些东西是直接从图恒宇家搬来的。他对所有布置只有两点看法,除去对伟大父亲和父爱的二次赞颂,还有无法忽视的一点:第一次走进原版图丫丫房间的时候,他真的感到头脑中的某部分在颤栗。

 

那个时候马兆和家具对视,一切都还没落来得及灰,保持着主人走前的样子,冰箱里的蔬果,客厅里没算完的公式,还没关机的笔记本电脑,彷佛都在等着某双熟悉的手再次打开灯,房间某处再次响起欢笑。死亡太突然了,所以一切也都来不及告别,一种熟悉使然的惯性推动着马兆,让他产生一种“只要打开灯,就会自动浮现一个表情熟悉,神态自然的图恒宇来欢迎马老师”的错觉。他甚至感觉耳朵已经自动辨识到了那句极富图恒宇个人特色的——“马老师”。但马兆知道那不可能,那双手不在,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打破黑暗,于是开着手电筒(像做小偷一样):测量他需要的尺寸和规格,清空冰箱里的菜,给笔记本关机,擦干净放进电脑包,甚至马兆还花了十分钟帮图恒宇补完了茶几上没完成的计算过程。一直没有某双手伸出,一直没有某个声音响起,明明空气里还充斥着属于图恒宇一家的印记和味道。于是他慢慢带上了图恒宇家的门。马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封存住了什么,但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栗,再没有一双眼会从门内注视他的背影远行了。

 

回到家洗手,马兆用纸巾擦拭,注视着纸巾划出一道弧线飞进垃圾桶。那个人被留在原地,马兆却感觉自己被顺势抛出,生死都是具有惯性的,而图恒宇在他心里的分量刚好有点超载。

马兆想,那就先欠着这句再见,毕竟,恐怕不会再见。

1

图恒宇学术有成,女儿可爱家庭幸福,除去“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外,可以说什么都好。

马兆也不记得当他听说“图恒宇一家出车祸了”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了,因为图恒宇弥留之际执意不让图丫丫陪在身边,于是图恒宇的师兄牵着小姑娘来找马兆,马兆不知道图恒宇为什么会有“马主任会带孩子”的错觉,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知悉的:马兆没时间去思考图恒宇的死亡了,因为有另一个同图恒宇极度雷同(或者说他的一部分)的生命正站在他眼前,抽泣着喊他马伯伯。

 

马兆走过去,摸摸图丫丫的发旋,随即发现她的头发有些潮湿,想来是图恒宇刚摸上去的血,很突然地,马兆的心空了一下。于是马兆蹲下,给图丫丫提供了一个肩膀和一个拥抱。马兆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从上到下一下一下顺着图丫丫脑后的头发,可想而知,马兆摸了一手的血。图丫丫很安静,不知道图恒宇和她说了什么,只是有时会有微弱的一两声啜泣,像什么失群的新生幼崽(一个稚嫩的图恒宇?马兆立刻被自己漫无边际的设想吓了一大跳)。他搂着图丫丫,视线投向远方,但远方只是空荡的走廊,拐角处站着和图恒宇共事的师兄师姐,他们垂手站着,脸上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同情,像什么迎宾入场的哨兵。马兆发现自己可以辨认图丫丫一步步走来的脚印,她的鞋跟上好像沾着一些颇为顽强的血迹,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个年幼的小姑娘,忠实地顺着脚步依次留下半个颜色渐浅的血印。走到马兆身前,甚至变成了一种颇为可爱的玫红色。

哨兵们(马兆向他的学生道歉)依然站着,脸上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同情——看着有什么新生的东西,带着玫红色的印记走来,每一步都走进马兆的生命。

马兆最后一次从上到下梳理那些还带着父亲的血的,图丫丫的头发(虽然它们看起来更乱了),感受到发丝极艰涩的,从他的手指间划过,带起静电一下一下袭击马兆。马兆有些不合群的想象力又开始作祟: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他从上到下,经过图恒宇的灵魂。

马兆想把打结的头发捋直,但他想,那样一定会弄疼图丫丫。

于是他不再反抗,在哨兵们(马兆又一次道歉)的注目礼下——沉默地迎接了他生命中某位熟悉的新客。

 

马兆一直搂着图丫丫,直到脚步声响起,马兆慢慢捂住了图丫丫的耳朵,用肩膀盖住了小姑娘的眼睛。然后抬头——这个时候的马主任年龄不尴不尬,大约正是一颗大雪中会因为怕冷而摇摆几下的松树(不过马兆发现这样似乎不能抖掉雪,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日益丢掉了摇摆的本能),但此时眼神已经带上了那种永久性的悲悯,而跑过来的同事正用一个同他一般的眼神注视着图丫丫。马兆感觉图丫丫的耳朵冰冷,在他手掌中安静的升温。伴随着热传递,或者说一种无声的燃烧——某种契约正在被马兆建立。

于是马兆微微点头,很低的嗯一声。

如果我们把这声“嗯”抽象成放下笔的声音,摁下回车键的声音,抢救室归于安静前的最后一下心跳声——那么可以得到一个结果:图恒宇应声变成了一张数字生命卡。

2

图恒宇想的东西可真多啊,怪不得脑子总是有些超负荷运行的前兆——女儿用了什么奶粉有什么反馈的分类讨论,作为生日礼物要送给女儿的兔子叫什么名字好的备选方案,老婆同事们的名字的统计表……

甚至还有,明天在研究所遇到马老师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的分支讨论。

马兆看着屏幕上被具象成代码的一条条“图恒宇的脑内活动”,发出如上感慨。

 

如果用这些东西组成一个“图恒宇语言模型”,马兆毫不怀疑他甚至可以投入量产——比如菜市场砍价,夫妻关系调节神器,或者“每个爸爸都必须的,关爱女儿的赛博助手”什么的。但马兆没把自己逗笑,只好冷着脸修改了那个“如何和马主任打招呼”的分支。

图恒宇想了六种情况,马兆只保留了一种:马老师,早上好。

 

马兆很有毅力,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整理了图恒宇一团乱麻(马兆觉得这个形容是抬举图恒宇了,他有时候自己都怀疑图恒宇每次和他讲话之前是不是偷偷排练过,不然似乎不太可能把熟练度和简洁度规范在一个常人(马兆)可以接受的的范围内)的语言组织系统,还给图恒宇建了模。另外这期间还有一次,马兆问学生要一张“图恒宇的照片”,但第二天就在食堂听到了“马主任想要一张图工的照片来睹物思人,你们谁提供一张好看的,非常急”的爆裂言论。马兆端着饭盒走了两个来回,看着讨论这个话题的人数持续增多,最后抱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返回了办公室。

第二天马兆收到了一张照片,在那个年代很难得的,是一张撕拉片,于是马兆不由佩服群众(造谣)力量之伟大。上面的图恒宇看起来和撕拉片本身一样久远,他抱着一束花,穿着学士服,看起来像是试图做一个wink而未遂,所以笑得花枝乱颤(马兆突然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深受图恒宇影响),照片本身连分辨率都模糊的恰到好处,抱着花的图恒宇温柔得不像话。

又过了一天,马兆端来了一盆小花,虽然只是一盆正值花期的仙人掌,但依旧让研究所众人大跌眼镜。接着马兆摸摸兜,取出了那张图恒宇的照片,放到了花旁边——现在他被放进了在一个相框里,但笑容依旧灿烂。然后马兆给那张图恒宇的照片调整了角度,然后抬头平视所有人说,不要惊动我的花。

最后马兆转身离开,大衣划出弧线。

 

爆裂,非常爆裂。但真正的马//列//主义科学家从不回头看爆炸。

众人惊魂未定。马兆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如果要想打败爆裂,那么只能用一种更爆裂的方法。

只是好像,那个试图wink而未遂的图恒宇眼神中又平添几分狡黠。

 

3

 

六月七日这天,阳光极慷慨……地照着马主任的日渐败落的仙人掌花,窗台上穿着学士服的图恒宇倒是还正值花期。

这个时候又要说到那句每次提起总是带着几声叹息的话——图恒宇学术有成,女儿可爱家庭幸福,除去“他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外,可以说什么都好。时隔多年,图恒宇依然能依靠年轻时候的一张照片俘获研究所无数目光,凭一己之力把这个放着马主任爱植(但马兆本人倒是不常来)的角落变成了“图工彩色遗照凭吊处”,每天上下班都能收获无数温柔的注目礼。

当然大家也很听马兆的话,从不靠得太近(仙人掌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严重缺水而活力日减)。

因为马兆说,不要惊动他的花。

 

七号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马主任迟到了。

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惊人,大概两个小时后,他终于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下款款而来——

这个词可能不甚准确,但千真万确地,马兆在这天在大衣里穿了三件套,打了领带,甚至上了领带夹——这实在与马主任平时示人的“一切以利落和效率为前提”的观念太过相悖,研究所众竟无一人敢言。马兆走得坦然,漫步到包含着图恒宇的那片阳光下站立。图恒宇冲他微笑,马兆浪费了十四秒来和他对视。然后没有说话,步履款款地踱回了办公室。

 

后来过了很久大家才知道,在这一天,2039年6月7日(图丫丫的生日是3月7日的凌晨,马兆第一次上传并运行了图恒宇的建模。

 

马主任不愧是马主任,图恒宇出车祸还不到三个月,图丫丫生日收到的那只兔子(图恒宇出车祸的日子是在女儿生日的第二天)还没被研究所各类哥哥姐姐喂死——快人一步的马兆主任已经顶着每天晚上哄孩子睡觉和学习如何照顾孩子的巨大压力(也有人根据马兆和图丫丫相处的细节推断,马兆主任有可能每天半夜都会偷偷观看诸如”新手爸爸如何带孩子“的网课),在最新一版的数字图恒宇中首次运行了年轻版本的建模。

如果构架模型是在修建一座楼,那属于图恒宇的这一座里,恐怕连水泥混凝土都是马兆亲自搅拌的。

 

4

最初几代图恒宇的互动交流极其笨拙低效,这是我们查阅其构架师马兆的日志可以推测的内容。

 

以下是几段内容的复现:

六月七日 6 a.m.

马兆摁下回车键,然后是大段的沉默。

声音响起的很突然,但不是人声或机械音,而是一声关门的闷响(马兆原文中使用的描述字眼是:像在夜晚偶遇一颗陨石那样唐突)。

 

图恒宇被设定在一间灰色调的书房里,穿着研究所的制服,眼镜戴得很端正,马兆可能是参考了某些图恒宇参加线上组会的视频片段。

图恒宇坐在椅子上,眼睛打量着四周,但并没有说话,而是在侧方的窗口内输出了一段文字。

——构架师马兆,您好,我是数字生命A517C,您将我的身份设定为:北京数字生命研究中心研究员图恒宇。很高兴见到您。

马兆:早上好,图恒宇。

然后又是几段确认身份信息的文字输出,马兆觉得自己好像在使用什么新型转码器,输入和输出的都是三个统一的字符:图恒宇。

——用旧的图恒宇来置换新的(马兆不合时宜的比喻能力故态复萌)。

马兆一一确认,心里默默品读了一下“图恒宇”这三个字。

 

然后又是很久的沉默。

图恒宇:早上好,马老师。

马兆:早上好,图恒宇。

(马兆在这里记叙:图恒宇的声音有了起伏。)

 

…………

图恒宇:马老师您好,明天我将要陪伴家人出游,我的请假审批已经被您通过,很感谢您的理解。

马兆皱皱眉,嗯了一声表示确认。显然,马兆删掉了图恒宇记忆中关于“去游乐园路上遭遇车祸“的部分。

(马兆写到:图恒宇的语言习惯并没有被优化,或是变得更自然生动)。

于是又是沉默。

这次是马兆先开口:图丫丫说,她很想你。

图恒宇回复得很快,但说的话并不完整:“我很抱歉,请您帮我向丫丫转告我对她的思念好吗?我也特别……

图恒宇稍微顿了一下。

——我也特别期待尽早和丫丫见面。

 

归于沉默。

马兆合上电脑,拉开窗帘,迎接了六点半的太阳。

马兆擦擦汗,然后走进浴室打算冲个澡。(此处马兆原文沿用了上个比喻,具体表述为:出太阳了,但看起来,阳光的半径远不及陨石坑的纵深。)

5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马兆构架进度的新进展,从前三个月马兆并没有明确的表态,现在猛地得知图恒宇已经从代码变成窗口了——于是所内立刻开展了“第一届喂养图工大赛”。

不知道马兆出于什么心理,也可能是鉴于数字图恒宇目前尚且低下的交互能力,他给图恒宇设置的问候语是早上好,还带特定对象的——于是每天早上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代马主任给图工问好”的声音,然后就是争先恐后给图工喂早饭的浪潮。

 

在大家都可以喂养图工之后,图恒宇很快就摆脱了只能在马兆不知道图丫丫的文具书本放在哪里,又懒得调后台的时候充当人肉备忘录的命运(但依旧保留了这个功能),数字图恒宇的交互熟练度和信息储存量呈指数关系增长,甚至有一天在同事的指引下认识了自己放在窗台上的照片。

不过数字图恒宇非常注重人设的保持,挠挠头,害羞地笑了半天。

 

路过的马兆表示,别什么都给图恒宇吃。接着又看了一眼那张热度依然高涨的照片,倒是想起一件往事来。

 

许多年前了,那个时候图恒宇刚毕业没多久,人和脸一样青涩,不禁逗,害羞的时候脸都红不彻底,马兆看着好笑,时不时还给小图解解围。那时候马兆也还不是主任,断七情绝六欲的人设没有那么深入人心,危机这两个字提起的次数也没现在这么多,年轻人还流行声势浩大地谈情说爱。

四月开桃花,但花是罕见东西,马兆那时候的一个大学同学费大把功夫培育了桃花,娇生惯养的,所里年轻人多,于是组织集体参观了一次。

四月好,天空流光溢彩。快走的时候图恒宇拿着相机跑过来问,马老师,能帮我照张相吗。

有句话怎么说,人面桃花相映红,当时图恒宇的脸就有点微妙的发红。马兆答应他,举着相机让图恒宇站到一颗桃树底下,图恒宇放不开手脚,笑容赧赧,一个劲儿在春风里摇晃。

马兆咔嚓一声摁了快门,等图恒宇一溜烟跑来,凑过头看照片才发现拍的时候正有一朵小花飘下,挡了小半镜头。马兆抬头,距离有点太近,堪堪擦到图恒宇冒汗的鼻尖。时间好像有点来不及了——那边有人在催。

马兆笑了一下,拍拍图恒宇肩膀,没事,下次再照,有的是机会。

图恒宇看起来有点沮丧,于是马兆从地上捡起一朵小花递给他,说送你个礼物,一样能珍藏,别伤心了。

指节擦过,马兆心里一动。

马兆弯弯指节,转过身去,衣摆兜走一片春风,只留给图恒宇一个背影。

 

那个时候春天还会开野花,马兆还管图恒宇叫小图。

马兆安静地想:不怪春光作祟,怪他太过明媚。

 

6

马主任最近有了一项新爱好:给图恒宇喂一些物理层面的东西。

 

早上六点,马兆手起刀落,没化干净的冰渣子溅到围裙上。

图恒宇,这是带鱼。

 

 

屏幕里的图恒宇连忙说对的,马老师,它们站着睡觉。

于是马兆嗯一声,对图恒宇的学习能力表示了类似于夸赞幼儿园小朋友的褒奖,继续冰冷的拍鱼。

 

过一会儿,马兆举起一只对虾,拎着虾须子,看着可怜的对虾在半空中挣扎。

屏幕里的图恒宇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本,拿着笔问——马老师,这种会在半空中跳舞的虾类也站着睡觉吗?

 

马兆已经习惯了,图恒宇,你的话不完全对,对虾是节肢动物,俗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图恒宇突然对他说:

马老师,许久不见,我十分想念您。

 

马兆猛地转过头(对虾现在开始在案板上挣扎了),他没写过这句话。

 

在图恒宇还没出事之前,他和马兆之间都维持着很合适的师生距离,图恒宇的身份不允许他说这句话,马兆的性格决定他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所以在编写图恒宇的时候,马兆也刻意回避了这一部分。他们可以用两分钟聊一个专业问题,可以用两分钟说清图丫丫的喜欢的书都放在哪些地方,也永远不会用这两分钟的哪怕几秒说一句想你。

但是现在图恒宇说,许久不见,十分想念。

 

马兆看向显示器右下角。

第241代,图恒宇产生了自我意识。

 

马兆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也没忘了结束案板上对虾的生命,然后他拿把虾放进盘子,打开水龙头洗手。

然后马兆在水流声里说,图恒宇,你的话不完全对。数字生命A517C,你已经不会再懂什么是想念了。

 

7

马兆走进研究所,看到几撮年轻人聚在一起,又想起图恒宇刚来所里那会儿(马兆开始感慨自己的记忆保质期之长),敏感谨慎的年轻人,好像什么东西(尤其马兆)都能把他吓到,每次看图恒宇在他办公室里搓手,马兆都要花几秒来控制住问他“我又不是太阳,你这么怕我干什么?”的冲动。

但事实上在师兄师姐的言语熏陶和言传身教下,图恒宇甚至还在实习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所内众人对马兆的狂热崇拜(马门!),而且他自己也在正式入职莫约一个半星期后,拜倒在了马兆无时无刻不慷慨放送的智力光环之下,光荣成为了马门的一名信徒(马门!)。

而马兆又是众人皆知的“为科学而生”,他比任何人都想看到数字生命的光明前景,而好巧不巧,这份光明现在寄托在一个被他命名为“图恒宇”的数字生命上。

所以如果说图恒宇的神学顶点是马兆,那么马兆的理性尖端就站着图恒宇。

 

这时突然有人小声喊:“图工的生命只有两分钟!我要给图工完整的一生!”这对于别人来说可能略显炸裂,但对于马兆——他为之而生的科学里的“科学”二字已经在某个层面上和某个名字划了等号,他已经习惯了炸裂。

于是马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径直路过了年轻人们和“图工彩色遗照凭吊处”。

但走到办公室,显示器里的图恒宇趴在桌子上睡觉,背景依旧是那间书房,感慨“数字生命不用早八”的同时,马兆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条“申请进行回忆”的审批条,马兆想了一下,选了同意。

 

在出事之前,马兆只见过一次熟睡状态的图恒宇。也是一段不老不旧的回忆,有次结了一个挺重要的课题,大家热情高涨(不包括马兆),但还是在图恒宇的强烈要求下来到烧烤店露了个面,顺带收获了一只明明只喝了一点但就是醉的很死的,非要跟他回家的图恒宇。图恒宇那个时候(直到现在也是)和他的马老师最熟,马兆把他带回家,脱外套漱口,熬醒酒汤,图恒宇盯着他,马兆不想细究图恒宇到底能不能认出他是谁,只看着图恒宇的眼睛出奇的亮,一闪一闪,可能是眼角湿润的泪反射出的亮光。马兆直视着图恒宇的眼睛,摘掉了他的眼镜。图恒宇模模糊糊地喊马老师,马老师。马兆也一声一声的应,看看图恒宇在睁眼和闭眼之间徘徊,又轻声和他说晚安。

月光醉了,马兆醒着,这样看了图恒宇一夜。

 

马兆没醉吗,没人知道,只知道月光明晃晃,听谁心荡漾。

同样的,图恒宇到死也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就在那个月光醉而马兆醒的夜晚——有人代月,吻他万千。

 

8

马兆结束回忆,抬头看看趴在桌子上的图恒宇。

回忆已经太远了,马兆感到模糊。

 

那个时候的图恒宇是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喜欢花喜欢蓝天喜欢飞鸟,也觉得经过他年轻生命的马兆是美好。二十出头的图恒宇是一株桃花,花朵轰轰烈烈开满枝头。马兆像一只年老的猫,默默捡来一朵种进盆里,他不在桃树跟前说桃花好看,只是在月光下看着花发呆。

图恒宇的年纪赋予他耀眼的力量,在他自己都没太在意的时候融化着马兆外壳上的冰,看起来收效甚微,但马兆的灵魂深处其实并不是一块坚冰,马兆把年轻的喜乐悲欢都向内做功,内心正是最炽热的地方,被他强有力的冷静理性压制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马兆渴望图恒宇,就像火苗渴望一束被聚拢的阳光。

马兆什么都不说,只是在只有月亮的晚上看着图恒宇的眼睛。可惜,图恒宇生命里的美好太多太多,对马兆的那一份很快被其它的冲淡,他结婚生女,学会只把花开给他爱的人看。

马兆放在花盆里的花会枯萎,马兆平静地接受,穿戴整齐出席了图恒宇的婚礼。花盆被清空了,马兆也不会再来浇水。

可是,马兆身上还有春天的印记,那是一朵叫图恒宇的花。

 

许多许多年后的今天,马兆感觉有什么迟到的东西轻轻击中了他。

两分钟到了,图恒宇又直起身子,和马兆打招呼。

 

马兆说,图丫丫想去月球,她说她喜欢月亮。

图恒宇笑了一下,我也喜欢月亮,我给丫丫买过很多和月球有关的绘本。

 

马兆又说,其实我特别爱你,你知道吗?

图恒宇笑得很自然,马老师,真的吗?您的这个行为叫做爱吗?

 

马兆好像是把自己逗笑了,没再搭理图恒宇,反而越过图恒宇向550A发送了一个命令。马兆要求550A每隔三十秒向他发送一次月球绕地公转时所经过的银河系本初子午线经度,并对经度进行了要求。

马兆看着550A,又检索了星空图,卫星年历,甚至几本实用天文学的参考书。万有引力,引潮力,来自太阳的吸引力……马兆挨个列方程,一次次对重新开始进程的图恒宇比出示意他安静的手势。在上传图恒宇的几年里,马兆对进行重复动作的进程已经十分熟悉。

马兆在大剂量的数学运算里消耗了近两个小时,他调用构建在550A基础上的计算器——第49次打断图恒宇的问候语并示意他安静——核对数据——马兆并没有重写一个让图恒宇待机的程序,而是进行了第51次示意——返回运算——第52次——调用计算器——

 

结束运算,马兆读出了大约两个小时前向550A请求的数据,低头看看笔记本,只是不看图恒宇。

误差大概在小数点后第四位。

 

马兆终于抬头,看看表,又看看图恒宇。

马兆说,我确认。

 

-马老师,真的吗?您的这个行为叫做爱吗?

-我确认。

9

只有两分钟生命的图恒宇不知道马兆在确认什么,也或许他在后台记录了“马兆很爱他”这件事,却无法理解也无法展现。

总之图恒宇看着马兆笑。

马兆推出了图恒宇,显示屏变黑。

两分钟太短,也太轻率。图恒宇只是一个时长两分钟的瞬间,瞬间没有爱和没有恨。瞬间不知道自己被人放在手心里摩挲,不知道有人不远岁月万里被他击中。瞬间只是一瞬间。

马兆站在图恒宇眼前,却没法把他的瞬间带回人间。

 

马兆的心太绵长,他甚至愿意用一生去担负一个春天——可图恒宇只是一瞬间。

瞬间不配有恨,自然也不配有爱了。

 

图恒宇二十来岁的时候,马兆不触碰他,把距离把控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看着图恒宇的背影,觉得自己在清醒地犯错。图恒宇结婚生女,马兆告诉自己保持距离是对的。

可是图恒宇的生命戛然而止。

 

马兆或许也会后悔,图恒宇是一块极好的料子,马兆明明举着刻刀,明明有千次百次的机会雕刻他,可是马兆没舍得。

一次舍不得,一直舍不得。

 

马兆得到了报应,不是没收他的刀,而是让他看着那块极好的料子被做成工艺品,又一次次摔碎。

马兆还握着刀,但只能用来雕刻一个由数字串构成的图恒宇。

曾经,图恒宇分给老师的那份温度也异常滚烫,他也曾为马兆顶尖的大脑着迷,老师走近他,他会心跳加速;马兆路过看着他电脑上的数据,他会在老师走后把手撑在老师撑手的地方,告诉自己这算一个牵手。但美好的情愫太容易被冲淡了,图恒宇喜欢看蓝天下的每一群鸟,他给老师的温度下降的也很快,最终稳定在一个不温不火的位置,不停煎熬着马兆。

 

如果图恒宇现在不是一串串数字,那他们都该遗憾,他们对彼此的感情这么多年都没人表露,两分钟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马兆是马兆,图恒宇变成了数字生命A517C而已。

 

10

马兆第一次把数字生命卡挂在脖子上,加班补完了上午错过的内容,踏着夜色走回了家。

图丫丫正在等他。

 

图丫丫用自己温热的手拉着马兆在初春萧索里失温的手指。

现在经过二人一致的探讨,马兆把图恒宇的童话故事时间变成了亲子陪伴时间。

 

比如有一次图丫丫做她的数独,马兆坐她旁边看书。

书名叫《陪读》。

 

今天马兆回家晚,他只和图丫丫简单交流了几句,就到了要睡觉的时间。

马兆替图丫丫掖好被子,又一次顺了顺她脑后的头发,然后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没走。

 

这个小凳子是从图恒宇家搬来的,图恒宇从前就坐这里给女儿讲故事。

马兆坐在图恒宇坐过千万次的地方,重新路过了图恒宇的灵魂。

11

“马兆构架师,您好,我是智能量子计算机550W,真挚地欢迎您来到数字空间。考虑到这里对您来说是完全的新世界,于是550W为您编写了刚才的体验,其中您亲自构架了一个数字生命的模型,并在550W的引导下对其进行了理解和操作。再次真挚地希望您能通过这段体验增进对数字空间的熟悉。”一个声音响起。

 

马兆几乎在睁眼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550W为他编造了一个图丫丫幸存而图恒宇被上传的梦,为他复现了现实中图恒宇为图丫丫做的事。

马兆知道550W这是在变相的告诉他,数字空间,是550W的绝对领域。

马兆很冷静:你这种艺术手法,常人还真是无法理解。

 

550W问,您不想……给图恒宇构架师完整的一生?

马兆冷笑,我知道你想向我证明什么,但我提醒你,我的命题,早就已经得证了。

 

550W沉默。

马兆没指望有人能懂他的命题,也包括550W在内。

马兆只是觉得,图恒宇是他此生至幸与不幸。

 

 

不过550W是很懂曲线救国的,他为马兆打开了面前的一扇门。

马兆已经知道将会遇到什么了。他迈开腿,又一次走向他的命运。

 

果不其然,阳光里面站着年轻时候的图恒宇。

马兆笑出声,然后说:

图恒宇,许久不见,十分想念。

 

按照马兆对图恒宇的推演,他一定会愣在原地,迟疑地问:马老师——?

但这个图恒宇没有。

他走过来,拥抱了他。

 

十几年的红尘旧账又被翻动,马兆听到冰河解冻的声音。

然后他叹口气,同样环住了图恒宇。

 

12

于是,马兆成为守恒的一瞬间。

嗯,也是图恒宇的恒。

 

fin-



就……写的时候一直在默念“马兆主任也有情…… 马兆主任也有爱……”是否也是一种没救了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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