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檐枝

@行星巷道

【图马图】兆光年

/1w3+ 惭愧地炒制一些五月份的冷饭(x

/图恒宇单活

/原作背景 时间线在月球危机之后

/轻微造谣含量(

 

 

0

图恒宇醒来是在六天之后。

睁开眼,他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由于高强度的近视,他眼前的空白甚至也一并被模糊。

 

图恒宇眨眨眼,心想:这里是天堂吗?

 

但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叫喊,紧接着是快速跑动的脚步声,嘈杂的交谈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图恒宇刚苏醒的大脑显然无法承载这样复杂的环境,于是向他传输尖锐的疼痛感以表抗议。在失去意识前,图恒宇闭上眼,只听到监视器滴答滴答的响动。

 

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里,他被重新砸回人间。

 

1

图恒宇是幸运的,先遣三队拨开碎石闯入中控室的时候,他还没有真正进入脑死亡状态。随后图恒宇被带上地面,人们知道任务完成不应埋没刚刚戴罪立功的英雄,图恒宇被送入北京航天中心附属医院。

 

第三天,图恒宇还是要躺着,忍受着发热和阵痛。溺水带给他无法逆转的损伤。年近五十,图恒宇早已不再年轻。

 

 

车祸之后,图恒宇被悲恸砸出深可见骨的裂痕,所以不管说话做事,他总是带着慢半拍的迟缓,似乎这样才能护住他早已开裂的精神两半不会突然间分崩离析。但当躺在病床上,感觉到身侧不断交替轮换的脚步和声浪,而自己浑身僵硬躺在床上暂时不能自理时,图恒宇不得不意识到,如果说从前的他是在前进中修补岌岌可危的自己,那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被落在人世间的后方。

 

五天之后,在发现他要花近乎同龄人两倍的时间弄清楚同一句话含义的时候,一缕淡淡的悲伤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个月前,他还能正常适应马老师的语速,现在却……

 

马老师?图恒宇眨眨眼。

醒来的第五天,他终于允许自己想起马兆。

 

2

又过不久,图恒宇转入普通病房,渐渐有各路人员来探视。

 

看着对面表情凝重的小蔡,图恒宇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打捞马所的……遗体,择日组织追悼会,然后在研究所原址弄一个衣冠冢,一切从简,意在纪念。同时还要开个表彰会,按照上面的意思,您作为杰出贡献人员,最好是能亲自到场。现在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看您什么时候,能实现这个’亲自到场‘了。”

 

图恒宇转转眼睛,长时间的干燥后,他略有不适。

小蔡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补充道:“而且……经过讨论,还决定无限期回收您此前私人持有的两张数字生命储存卡。对不起图主任,我们尽力争取过了,但也只是……尽可能驳回了他们原本想给您判的‘不法持有’……”

 

可不就是吗?图恒宇有点想笑,对上小蔡的眼睛,于是又噤声。

图恒宇熟悉这种眼神,车祸后他复工的半年里,都一直被这种小心翼翼的怜悯搓磨。图恒宇摇摇头,努力地对小蔡说话:“没事,没事,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在意料之外了,本来,我是还要吃牢饭的。”

图恒宇仿佛被锈蚀的嗓音刺痛了面前的年轻人,小蔡愧疚地闭上眼,俯身给他深鞠躬:“对不起图主任,都是我们……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尽力给您办好。”

图恒宇想扶,但他直背靠坐都很困难,只好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小蔡快要泛出水光的眼神里,图恒宇环顾四周。四面的墙壁雪白一片,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找到自己干瘪艰涩的声音:“三天之后,你代替我,多给马老师鞠几个躬吧。”

 

 

3

月球危机公祭日临近之时,图恒宇已经能下床独立行走。陪同的人问图恒宇想不想回所里看看。

小青年好像是是哪位师兄的学生,年纪看着不大,图恒宇不知道他说的故地重游是指“回到原来办公的地点”还是指“去看马兆”。毕竟图恒宇觉得,马老师一定不会离航天中心太远。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图恒宇转过头看着窗外。

 

危机来得太措不及防,也去得稍显匆忙,三天时间,甚至不足以营造风声鹤唳的舆论环境,地球就已经踏过了或死在不明就里、或死于奉献自己的形色生命,从原本在跌撞中稳步的计划中——脱轨起航。一切都太快了,七十二小时的天翻地覆,不少人甚至还在原本的惯性中呆立原地。于是危机过后人类群体的庆祝方式也充分表现出了这份巨大的“患得患失”和“不明就里”。从一开始图恒宇醒来见到的,两两陌生人之间突然的的热烈盈眶和彻夜进行的气势高昂的庆祝,到现在一切归于平静,反对和恶意的声音重回大众眼前,报道的内容变成烈士纪念和公祭活动——

短短几个月,不过一位溺水重症患者的一段康复期,就已经足够再次翻天覆地,足够人们把滴落在地的眼泪拾做一串串排列有序的名字,和一册册白纸黑字,装订精良的月球危机纪念册。

 

奇怪的是,自从被从海底捞上来,醒来的图恒宇没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开怀大笑过,反而更加寡言,好像把自己封进了更深一层的茧房,连悲伤都不形于色。

但由于图恒宇地位特殊,是一路从看守所到授勋堂,没人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所以只好统一采用“只关注身体状况,其余一概不问”的方针,除去小蔡来探望的时候向他讲明了马兆的后事和后续安排,其余时候并没有什么人尝试打破图恒宇周身的障壁。

 

但图恒宇也确实很少想起马兆。好像他知道心里破了一个洞,但又不想意识到洞的存在,只是风刮过洞口常常哗哗作响,他才无可奈何恍然——天地堂堂,他竟然真的无处可归。

 

图恒宇看着窗外,好像陷入了某段除他以外禁止入内的回忆。陪护把他从其中唤出的时候,图恒宇浑身一震。年轻人对上他瞳色发灰的双眼,感到图恒宇并没有在用眼睛“看”什么东西,包括他在内的陈设景物只是简单路过图恒宇空荡的眸间,好像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然超脱世间游离在外,等待着被喊到名字时——再与现实世界“简单路过“。

年轻人看着图恒宇的视线游荡一周,又落回到窗外,接着又听到他说:“那就明天吧,回去看马老师。”

 

“我们已经快四个月没有见面了。”年轻人听到这道苍老程度远超同龄人的声音迟疑着问,“你想他吗?”

 

图恒宇说这话的时候仍旧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天下的灰云浓郁得好像要跌落在地,青年干笑:“倒是知道您肯定是了。接着又说:那我先回去安排,莫约明天中午把您带到地方。”

 

门被关上了,天上的云动起来杂乱无章,就飘在头顶上摇摇欲坠,深灰的颜色压的人喘不过气。图恒宇想关上窗的请求在门锁响动后才发出,还是来迟一步,于是只好叹口气,站起来慢慢推上窗户,挥别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云。

 

4

马兆的衣冠冢很对得起其理念“一切从简”这四个字,简单的好像一片凋落在地的银杏叶,泛出光阴的皱痕。纸花白花菊花堆满台子,有小朋友写下的小卡片挤挤挨挨地趴在旁边的小篮子里,风吹过像纯白海浪一样缓慢起伏。

 

图恒宇的眼睛被这些起伏的白浪抓住,开始自动播放刚才在办公层捕捉到的场景。

在他印象里,马兆的桌面干净简约。图恒宇甚至记得有次大家打赌:趁着马所出去接水电脑熄屏能不能用“这里没人,可以坐在这”骗到刚来的实习生。当时的图恒宇甚至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最后看着马兆放在桌角的一个他送的木雕兔子,用“没人坐的办公桌不会自己长出一个丑到物种难辨的木头块“说服了大家选择否定答案。

 

等到陪同的人低声告诉他,这是公认的所里全部月球危机过后“无人再来”的办公桌里最容易收拾的一张,除去回收走的公家物品,桌子主人的私人物品很少,也就堪堪够装满一个容量不大的小布兜。

图恒宇的眼睛记住了太多过去发生而他直到现在才开始在意的事。比如马兆贴在电脑下的便利贴,他在回忆里一并后知后觉:那张便利贴背面好像是他某天匆忙间写下的一段演算过程。比如马兆放在桌角的用透明小盒子放的兔子木雕,它丑绝人寰的脸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清晰。比如那副位置固定的无框老花镜,又比如那些放在另一个盒子里的,本意是方便马兆快速抛给低血糖的图恒宇,然而后来演变成图恒宇一路过就会被塞上一块的巧克力和硬糖。

都统统不在了。

 

图恒宇想认真地告诉那些从前讨论能不能用这张桌子骗到实习生的同事,也想认真告诉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随行:马老师的桌子才不是毫无特征,恰恰相反,而是一直充满着浓浓马兆特征的,一语中的毫不多言的温情。

图恒宇用力地想,觉得这好像一张带有深深沟痕的木头桌子,所有人都以为沟痕是木料生来带有的标记,没人想过那其实是后来日复一日劈砍的结果。彼时他杂乱恍然,竟也无意间自不量力,在老师桌上刻下些笔画。

 

图恒宇才发现往事是一套阅后即焚的断带。向同事、随行解释的机会还在,可是这样做的意义已经永久失联。马兆的真实依然近在咫尺,可留给图恒宇的,仅剩“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后知后觉,而他入山欲寻之人——已然驾鹤翩然去。标榜往日的胶卷依然在兢兢业业的滚动向前,仍留在原地的,只他这一位亲朋已尽的中年人,和这一处冰冷萧瑟的冢墓。它那样简洁地矗立着,好像马兆站在落叶间,笔直漠视秋风。

 

溺水是一处“此前数据全部销毁无法恢复”,且并未征得持有者同意的节点,图恒宇醒来就被告知大脑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遗忘是他和马兆的必经之路。所以在医院里,图恒宇一直珍惜着“可以回忆马兆”的次数,然而此刻略显失控,旧址重游让他的思念故态复萌,图恒宇越想遏制,头痛就越加严重。

马兆像一串飞驰而过的数据流,撞上变故浇铸成的铁墙,一下灰飞烟灭。有人将死亡具象为长宽无限的墙,有人用数字生命反证出死亡的绝对地位,而对于此刻的图恒宇来说——死亡是未来将不断缩短、齐平、乃至超越的年龄差,还有……他从前的确、未来仍将落后于老师的生命高度。

 

图恒宇好像已经意识到,这方土地也许是老师留下的最后痕迹。历史总是这样,消磨去人的存在过的印记,独留下人的名讳孤军奋战。马兆的叮咛、纵容和爱护,所有他曾让马兆俯身迁就的瞬间全部土崩瓦解,属于他的那部分马兆已然离开,留下的是人前对所有人都冷静沉稳的马所长,和灰色花岗岩上……身无法至此长眠的二字名讳。

名字是最简短的诅咒,而忘记是太残忍的刑罚。图恒宇一下跌坐在地上,在笔直挺立的冢间,纸花翻作不息白浪,小蔡慌张的喊声随即传来。

 

周遭一片乱响,图恒宇想起一条尚未冻尽的河,它静谧深邃地,数十年围绕研究所四周流淌。

 

5

小蔡把图恒宇扶到附近的长凳上。图恒宇眼前发白,但视线的方向始终朝向那块属于老师的土地。他摆摆手想将人推开,开口向小蔡辩白,说自己可以的,请他放心。随后又迟疑着问,能不能带他去河边看看。

小蔡愣了一瞬,叫来了另一位陪同,让他先扶图恒宇上车,自己去取东西随后就到。

 

图恒宇点点头,在眼神不明的天空里,他前所未有的平静。随后小蔡上车,车子在颠簸中向河边开去。无规则的晃动和摇摆和飞往互联网水下基地时直升机的无措重叠,他仿佛重临其景,漂泊已久再次回到那人身旁,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小蔡看着他的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很快,他们保持着沉默,坐到了河岸边。图恒宇盯着一块蜷缩在身边的石头出神,小蔡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撕掉粘在表面的一张纸条,那个棕色的信封被递至图恒宇的眼前。

小蔡艰难地说:“图老师,这是马主任嘱咐过,要适时交给你的东西。”

图恒宇闻言一怔,终于不再用眼神给石头描像。河水不住地流淌,风和天空都是一样的行色匆匆。良久,面前这个被人世间抛在原地的、苍老疲惫过头的老人伸手接过了信封。

小蔡松口气,又掏出一个u盘说:“马主任还说,您收下,就再把这个交给您。看到图恒宇略吃惊的表情,又连忙补充:马主任没说这里面是什么,我们也没有打开过,您回……回去用自己的设备打开看吧。”

 

图恒宇问,可不可以让他看看纸条上写的内容。

小蔡缓缓张开手,将纸带展开:若发现图恒宇有颓丧之念,务必及时将信交付。若否,请适时拆封取出一份举荐书,交给IQC的刘主任。

落款是20580701。

事实就是:马兆的绝笔,依然在写图恒宇。

 

良久,图恒宇突然大笑。

一直到笑出眼泪,一直到笑至力竭。

 

河水还在静静地流淌。人总在吹嘘着不实的锋利和险峭,只有水,无言温吞着一切的广袤。


6

图恒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其实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是马兆家,他有老师家的权限,然而近乡情怯。他漫无目的地走,最后兜回了总部大楼。这个时间段,遇难人员的遗物还在清点,图恒宇想了想,于是申请了自己从前办公设备的临时使用权限。

 

图恒宇很快的掠过桌面上的数据和报告,他已经不愿再直视科学理论的尖芒,他现在只想退避三舍,好好保留曾经的记忆不再消散。

图恒宇插入u盘,显示输入访问权限码,他犹豫一下,输入550W研发成功的日期——正确,允许访问。

只有一个文件,名字是“universe”。

图恒宇点开,里面只有两张图片,拍摄日期显示是2039年的9月22日。内容是夕阳。

放大看,天边是一轮颜色令人心惊的深红,本该适时登场的夜色被四散的光线割裂,地上白雪堆积,偏偏折射出红光,是不干的土,凝固的血。这抹红栩栩如有生,把近二十年的光阴一下穿过——最后归为图恒宇脑海中一声轻微的轰鸣。

这张照片摄于北极点,时间点是2039年极夜前的最后一次落日。

 

 

7

图恒宇觉得自己应当是畏惧夕阳的。发动机修建前,自然景象还没有被天灾剥夺殆尽。落日正是流淌的太阳,在天空留下血迹斑斑的攀附。图丫丫的心跳在夕阳出现时分消散归寂、他也正是在落日时分拽住了马兆的衣襟。

 

夕阳像一道对半而分的悬崖,向前一步是永恒的寂静,向后一步……是一片橘黄色的温存。算上今天,在这张照片的背后,马兆已经两次带他从寂静中返还人间。

车祸之后图恒宇靠一线希望吊在人间,每天惶然如同行尸走肉,非必要不和人交流,不主动开口,废寝忘食给图丫丫编写程序,他自虐式的自我隔离换来了虚脱,低血糖,晕倒等诸多不良反应。马兆皱着眉,他什么都知道。

他给图恒宇带饭,花一两个小时一遍一遍对图恒宇重复,要他把饭吃掉。下班强制性的给图恒宇保存好工作进度,拎起学生强制塞进车里带回自己家。图恒宇在马兆家的权限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也一直没有删掉。

 

这天,图恒宇梳洗一新,衣衫整齐,只是脸上的倦容和黑眼圈仍旧昭示着他的疲惫。图恒宇紧张地笑了一下,似乎和曾经要马兆审阅他的报告一般无二。他说,他想用550A。

马兆看着学生,这一刻竟然无以应答。四目相对,最后图恒宇再也无法直视那片沉默的悲伤,转身落荒而逃。

 

下班的时候,马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依然来拽图恒宇回家。人都稀稀拉拉的走掉了,灯光仿佛也有意昏暗,坐在椅子上的图恒宇突然抱住老师,很用力,马兆感到身前的衣服被浸湿。

马兆微微抬起手,然后又放下。马主任从来不会迟疑,没有人知道这瞬间的他在想什么。良久他用手附上图恒宇的后颈,很温柔地摩挲几下,然后果决地解开了数字生命卡的扣槽。

图恒宇颈上一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马兆用力按在身前。他们再次四目相对。图恒宇很快不再挣扎,眼睛逐渐变得亮晶晶,泪水里的马兆发着模糊的光。马主任的手稳极了,他们靠得极近。马兆听到属于图恒宇的心跳在自己的胸口起搏。鼓动间好像在发问,又好像在说服。

最终,马兆把卡片收进口袋,没有再看学生的反应,很快转身走掉,背影在明灭的光影里闪烁,像一页厚重的白纸。

 

他们是最默契的师生,他们明明什么都知道。

 

8

第二天,马兆出发前往UEG北极基地,受邀进行工作指导。临行前,马兆取出数字生命卡,晃了晃缠在手指上的金属链条,同他挥别。

然后,图恒宇手机震动一下。

【马老师】:调整好身体状态,半个月之后带着第二队的学生一起过来。

【马老师】:丫丫的卡和你的电脑端我做了同步,你依然可以改动。

【马老师】:好好吃饭,我会定时提醒你的。

 

此前,图恒宇和马兆的私人聊天记录终止在车祸那周的周一,马兆通知图恒宇他的假条已经批下,图恒宇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图恒宇】:好的,马老师。

 

尽管嘴上说着好的,但是现在没有老师看管,图恒宇对数据的执着程度甚至变本加厉,删改、重编、润色,他还是一言不发。马兆带着卡一同离开去往遥远的极点,反倒加重了思念对他的搓磨。

马兆定时催他,他草草吃饭拍照交差,心中总是升起略微的荒谬感。他和马兆的关系,至此早已无法明断。

 

直到临行前三天,他改好出发前的最后一版数据,检查核对了出行事宜,按时给马兆回复“好的,老师。”,一切暂时尘埃落定,终于允许自己睡了几个好觉。

 

然而,图恒宇低估了长途出行的难度,或者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临近目的地还要换乘,顶着严寒挨到基地,已然脸色苍白。

 

此时马兆的教学工作进程已经过半,中午空闲正想发消息提醒学生吃饭,正好收到二队顺利抵达的消息。

马兆弯弯嘴角,手里又是一震。

【图恒宇】:平安抵达。

【图恒宇】:老师……我想用550A。

 

马兆还没来得及敛起笑容,突然有人通知他近期极夜临近,太阳辐射不稳定,现在机房有重大突发事故需要他立刻过去。

马兆看对方脸上的急躁,知道无法推辞,只好略过图恒宇马上前往现场。

 

再得到图恒宇的消息,是在两天后问题解决,众人疲惫不堪返回生活区的路上。图恒宇的师弟告诉马兆,图恒宇这两天一直拒绝进食。

马兆近两天没合眼,但还是让师弟送点吃的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马兆到的时候图恒宇正蜷在房间角落发呆。

马兆没有走近:“图恒宇,我让你好好调理身体,就是为了让你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绝食虐//待自己吗?”

图恒宇没有回应。

马兆又问:“图恒宇,你决定好了?”

这次图恒宇猛地抬起头想站起来,却因为眼前发黑一下跪倒在地上。马兆在图恒宇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恸哭的前兆。图恒宇不停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马老师。”

 

马兆走近一点,把图恒宇的地上拎起来,他的手也在发抖:“原来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吗。”

图恒宇不敢和老师对视,嘴里一直嗫嚅着什么,马兆缓缓加重力道,收紧了放在图恒宇颈间的手:“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首先是一位科学研究者,其次我是你的老师,最后,我才做为我自己而存在。”

图恒宇一句话话被掐的断断续续,他说:“对不起老师,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了。”

 

马兆如若未闻,兀自收紧手指:“不管我在哪个意义上作为哪种身份,我都是一个人,我有一颗心,我希望我关心在意的人好好活下去。”

图恒宇脆弱的颈动脉还在马兆手中搏动,他就这样给老师单膝下跪:“老师,丫丫没有死,老师,她没有死。我……求求您让我试试,一切道路都是相通的,我相信只要我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一定会我重新遇到她的!多久多远我都不会害怕我都不会放弃,马老师,您帮帮我吧……”

哪怕……此行需记兆光年。

 

马兆缓缓泄力,把手盖在图恒宇的胸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心跳。

然后马兆说,“好,我同意。”

图恒宇不可置信地跌在地上,开始向马兆疯狂地道歉:“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只是……”

马兆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窗外传来绵长的钟声,一声一声响,足足打了十二下。

图恒宇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猛然停下,又犹豫着问:“老师……这是什么声音?”

马兆转头看向窗外,天空火红像夕阳泣血。他说:“这是落日的声音。”


图恒宇不解。马兆快而有力地解释:“现在是九月二十一日中午十二点,再过十二个小时,北极点将进入为期六个月的极夜。这是极夜前的最后一轮夕阳,所以我说,这是落日的声音。”

 

钟声又响一遍,马兆突然拥住他,手掌贴住图恒宇的心跳说:“而这一份,是来自宇宙的心跳。”

 

图恒宇的心沸腾起来。马兆收回手转向门边走去:“550A的调用申请半个月前我已经提交了,你再回所里就能看到同意授权的文件。”

这位刚刚连续工作了近四十八小时的科学家看着窗外说:“图恒宇,好好吃饭,好好对自己。然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马兆带上了门。窗外的夕阳等待着被黑夜啃食殆尽,屋里的胆小鬼等待着被泪水淹没。

 

 9

这张照片已经十九岁了,电子储存的影像不会褪色,地球逐步停转,极点却再也不会响起落日的声音,曾经听到宇宙心跳的人,也已永远沉入了无声的海底。


图恒宇上岸以来从未流泪,好像那些与海水同样咸湿的液体已经在水下流失干净。

眼泪融入海水就像天灾中无数前赴后继的人一样——无声无息。


然而往日陈伤,经年掷地有声。

图恒宇掩面痛哭,死里逃生后一切都太太匆忙仓皇,马兆不在身旁,他满腔悲痛无枝可依,于是一一悬于眼下,此刻全被流淌而下的泪水撑开,像一扇久未开启的门,猛一打开,掉出的全是年久失修的回忆。

人与人真正的分割节点正是故作坚强后的第一场痛哭。不管被留下的人怎样说服自己,故意忽视悲痛和空虚,只要第一滴泪落下,他为自己编织的谎言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完全丧失抵抗能力。

沉默的隐忍越是长久,被迫分割时便越是令人心绞。


良久,图恒宇推出u盘,把小小的金属块放进衣袋,举起信封看了又看,最终只取出了里面有马兆落款的举荐信和保释书。剩下几张印有BSC纹章的草稿纸,上面隐约透出马兆的字迹,他没敢打开看。把信封贴紧胸口,这天的夕阳已经落尽。


10

图恒宇把文件里的第一张照片设置成了屏保,然后用马兆留下的举荐信给自己找了份工作。他知道自己一定无法继续留在BSC,于是进入了UEG,并主动选择了一个稍显冷门的方向——低体量量子计算机编纂语言设计。

人类在被550W吓怕以后,想返回制造可控度更高的量子计算机,在此过程中大部分都沿用550系列的编程语言。但因为低体量设计不是全球性的,导致国际间交流常有分歧。于是由BSC牵头,在UEG成立了“万章”系列编程语言的设计组。图恒宇选择这里,反倒成为了地位不上不下的“老前辈”。


科学研究的道路总是坎坷,常规语言和特殊语言的换算常常遇到困难。由于550系列具有极高的自由度和领先性,“由奢入俭”的难度也会不时浮现。如今的图恒宇已然是成熟稳重的前辈形象,靠一己之力稳定着全组人的精神状态。

图恒宇总是会说:“那就慢慢来挨个试,没有谁不怕执着和耐心。”


这其实是马兆常说的一句话。


现在他和几个师兄弟四散分离,他想尽力延续马兆。于是一次遇到组员情绪低落,神差鬼使,他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又补充一句,“我老师从前总说的。”

他想让“马兆”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功勋科学家形象丰满一点,再丰满一点。即使他并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名状老师。


11

这周,全组人对一个重要节点轮换着进行了一周多的实验,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紧绷成一线,连年过五十的图恒宇也隐隐感到些久违的紧张。


终于攻克那天,众人欢呼呐喊,多种语言的庆祝混合在一起播报,图恒宇弯弯嘴角,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快来人!小刘晕过去了!”


于是又是一片混乱。


最后医生确认人没事,只是精神紧张过度没休息好。大家把人抬去了职工宿舍,左右图恒宇在异国也是孤家寡人,于是主动要求和另一位小年轻一起留下来照顾。


异国的月亮弯弯,在云里颠沛流离地飘。他们都知道,再过不了几年全面搬到地下,连月光也要天人永隔。


照顾小刘吃了东西,研究也告一段落,人又安心地睡了。另一位学生随后也离开,就只剩下图恒宇一个人和月光对峙。


那样灰蒙却清亮的辉光,让他想到某个人的眼睛,由此便惭愧心悸。许多月光下的往事徐徐走出,他又不敢仰头直视。



2039年从北极回国后,图恒宇搬出了马兆家,为了离550A更近些,选择申请了所内的住宿。马兆得知消息,把之前分配在导师楼”的房间钥匙扔给了图恒宇,理由是距离更近,条件更好。


然而,编纂时的设想很简单,上机接入后才体会到意识领域的宏大。在某些重要位置,图恒宇编写的诠释与正确的解析方式完全相反。这样的节点多了,难免焦头烂额。于是,他试探性地给马兆发去了询问邮件,和平常课题中遇到问题没什么两样。第一次发送后,他紧张得像等待成绩发布的小学生。他没有等到马兆的回复,反而在晚上八点等到了被马兆敲开的门。


来人明显是刚下班,尽管换下了工服,马兆身上厚重的疲惫一样令图恒宇黯然。他又在给老师添麻烦。他问马兆要不要吃点东西,马兆反而走到电脑前,先查看了代码的状态。


马兆说:“过来坐下,我说你改。”


就这样,他们挨个顺完了图恒宇上午在邮件中提到的所有问题。时间飞快的划过,月光和马兆的手一起放置在图恒宇的椅背上,他如芒在背,却并不确切知道,到底是这两者中的哪样发挥了主要作用。

他疑心自己冤枉了月光。


结束的时候已经九点,图恒宇暗骂自己,最后草草做些了速食了事。道别的时候,他送马兆到门外,马兆简单有力地与他拥抱一下。

马兆的心跳像一场规律的潮水起落。哗啦哗啦,月光在其中碎裂一地。


图恒宇不敢抬头。

他怪自己无耻,因为他的执着正是一种赤//裸。

赤//裸的有恃无恐。


然后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继续下去。图恒宇每周一次把问题汇总发到马兆的邮箱,然后在五点准备好晚餐,坐在露台上等待月光上门。

就这样又过去一年。


学生永远是学生,可问题总有告一段落的那天。2042年的春天,图恒宇准备前往月球坎帕努斯基地。


他早已搬出了马兆的宿舍回到了自己家,这天晚上,马兆敲开了他的门。

月光尽职尽责,给他们剪出了影子,明晃晃两道交界,即使过去很多年图恒宇也依然记得这天。


马兆今天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来的路上他或许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站在学生面前他只是沉默。

最后他说了一个陈述句:“一路平安。”


图恒宇还是不敢抬头。他知道马兆不在他身边,再没有人会给予他那样慷慨的纵容,再没有人愿意一次次拥抱他,用自己平稳有序的心跳填补他体内暴虐的寒冬,一次次把他拽回人间的轨道。再也不会有了,他们必须要分道扬镳。

图恒宇说:“谢谢,马主任。”


然后他前往月球,就此永远失去了月光。


12

2060年的图恒宇坐在阳台上,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依旧千疮百孔,依旧在等待与自己的月亮失而复得。

不过现在没有月光来为他剪影,他的身边空无一人。研究取得进展他无人分享,颠沛流离他无人投奔,就连回忆,都已经变成了他一个的孤本演绎。


奇怪。月光明明应该锋利无比,怎么偏偏在他眼前剪出模糊一片。


13

白天,大家又投奔到紧张的工作中。问题是无穷的,他们永远也无法在量子的世界里做到最好。爱让人变得无私且伟大,可图恒宇最珍视的两样东西都留在了海底,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老人。

2058年后,一直到万章系列正式落成全面成为量子计算机官方编纂语言,图恒宇没有再靠近水边,却觉得自己没有哪怕一瞬间不在深深浮沉。


“万章”于2067年1月正式落成。这年的图恒宇五十八岁。发布会将在位于极点的UEG基地进行,图恒宇算了算,还有三年,他就要和马兆同龄了。

于是他说,我才疏学浅,有负师恩。再说我也老了,不像我老师,六十一岁还能下深海拯救世界,就不去了吧。


面前的小年轻迟疑着问:您老师?

图恒宇的心重重一跌,原来遗忘没有被天灾打退,而今已经行至身前。

他说:嗯,我老师,马兆。


正式揭幕的那天他回到了北京,北京竟然在下雨。图恒宇害怕水,却莫名喜欢雨。他和老师一起淋过2058年那场不正常的雨。那时他们都很好,生命体征平稳,只是他的心跳有些过载,这对师生坐在邻座咫尺的距离,心却紧密无间的贴在一起。


然而这天的雨却是一场完全正常的雨,不代表着错位的月球,不昭示着生命的流逝。他站在雨里悄悄地哭了。


然后他回到BCS总部,这里已经在准备全面撤离,分别迁至对应地下城和北极点。图恒宇是逆潮而上的人。

人和设备都在不停地走掉,代表着马兆的衣冠冢依然挺拔地站立着,图恒宇取来马兆九年前写给他的那封信,坐在“马兆”的身边,用大衣护着那张纸,看到了马兆未曾与他付诸口头的那些话。


14

  图恒宇:

我和你只剩匆匆一面,许多事无从谈起,特留信一封预备适时交与你。

几小时前,根服务器重启计划正式敲定,我举荐你进入北京先遣一队。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把你引向何方,我既知道行动危险,又怕若遇意外,无人救你于牢狱。抱歉。另外,我将你和图丫丫的备份一并带出,密钥将是三十万位随机数字,同为数字生命研究者,你比我更清楚,三十万位于人,于数字生命分别意味着什么。也许读至此你会笑,但我确实仍在对你说一些你再清楚不过的规劝,我也仍旧一厢情愿,希望你能作下了结。

图恒宇,多年来我规劝你,纵容你,于是与你同罪。但至此,死亡不会纵容你我。恰我乐于赴死,故,你是我最放心不下。

 

随信附我手书举荐信及保释书各一封。此举属实万般无奈,我一生仓促尤甚,对你,我怪时间太短,却又有时觉得你我之间,恐怕只余大把时间,我不会放弃规劝你。这两种想法装在量子态的盒子里,从前我故意不愿直面,等到迫不得已终于在今天将其打开,看到里面的结果是前者。

 

多说无益,你一直是很聪明的,就应该已经猜到:若此信被你所见,我想必已被归还给死亡。

我无法预见明天,甚至猜不到二十小时后的事情,我在当下踌躇,似乎有些理解你从前许多无端忧怖。遑论明天如何,我想再见你一面。

这是我自私的决定,多年前我的一句负责就已酿成大祸,但我竟仍不知悔改,还将这个决定施加于你。图恒宇,我必须要说抱歉。

 

你知道,近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在同一条路上行走。我说负责,却毫无责任心地将你送入生与死的边界,等我不得不意识到那是无人之境,你永远无法再还之时,渡你的船已经驶到对岸边。于是我随你其后,与你同行此路。在生死的路途上,你我皆是幼儿、愚者,你清楚这条路通往何方,却仍能持之以恒。图恒宇,我敬佩你,只好尽力同你一般,执着于持我的恒。坦诚讲,我不认为这条路有尽头,它甚至难以讨论始末。而重要的是,它会在哪里终结。

死亡。那个点只能是死亡。设想我自己生命的终结很轻易,可联系上你,我却又诸般无奈。只能是你走在先,而我注视着你的背影。如此怪异非常,可我委实无法看着你与我渐行渐远。你时常对我说你的十四年,我无言以对。只是我常常不屑于向你提起:这条路,我预备以身赴之。

最希望你我是一对平凡师徒,泯然世间,无甚哀怨。多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改变。但我又从希望你好,变到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直到今天不得不知道,这天地间允许命运波折,却不许真心变故。

 

 

多年前我犯了错,救了你,又逼迫你,所以你无需回头,反倒是我有必要跟在你的身后。诚然,我不可能拉回你,甚至于每一步我都能清醒地看到我与你同陷歧途。所以也想过,恐怕只有死亡能让我歧路生还。可那时若你仍在前行,我的罪过就还未赎清分毫。人世间无你,你身后无我。对你,我还是没有尽到责任。

 

危机当前,我马上就要出发前往你被羁押的地方,写下这封信,实是以防万一,你能独自一人回到现实里,好好活下去。倘若读到这里,我在你心里,最后一丝身为人师的高尚还未消失殆尽,请你原谅,这些来自一位今已年迈、失职已久的老师的赎罪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我不习惯和人道歉,也不常和人谈论爱或是许诺。然而明天过后,我想我一定已经看尽生命中的最后一片海,而你也要启程,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起伏。图恒宇,要好好活下去。

 

想来是我自作自受,曾经你不到二十岁,那时我自觉羽翼丰满,看你是我理应提携的雏鸟,后来才知道,你后半生的坎坷竟然会垒成一座高山,让我至今难过于身后。

 

有人在催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不合时宜的旧事,2037年9月22日,北极点进入极夜的最后几小时,你倚靠着落日的余晖,说你不会害怕,又说哪怕,此行需记兆光年。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一瞬间就是给我毕生的犒劳。毕竟我如此一生,竟也有幸详闻……一片来自宇宙的心跳。

 

抱歉,我必须要走了。你在我前面,我们之间的距离是无穷远,靠近无限短的距离需要无尽长的时间。但是、但是图恒宇,只要一步,只要每一步。

 

就此搁笔,图恒宇,我就在这些持之以恒的每一步里等待,等你堂堂正正地向我走来。

最后,见字如晤。


15

信纸被风吹掉在地上,图恒宇猛地跳起来捡起,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要回答上午那个小年轻的问题。


我老师六十一岁还敢义无反顾的下水拯救世界,一因为他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好科学家,二是因为……他是一个懂得爱的伟人。

而我,已经无权再爱,也无法再做一个勇敢的人了。


图恒宇又跌回地上,好像真的和九年前的老师“见字如晤”,他无声的眼泪和雨水在此刻不分彼此。

可是雨也不识人世间,哪里知道喜悲忧乐,只是……自顾自滂沱。


然后是庆幸,幸好他没有在九年前就打开这封信。不然,他将会用长长的一生来怀念马兆竭力喊他名字的那一瞬间。


——图恒宇。


再次是惶恐,马兆用平稳的心跳吻合他褴褛 ,尽力贴合他残缺,拿出可以企及宇宙的恒心和毅力专注给执着又胆小的学生,做他见证一切幼稚荒唐、却仍然一声不响的包容者,末了却说—因为这是宇宙的心跳。

好吧,这份滂沱委实算不得莫名。


最后是感谢。感谢马兆送他这份最残忍的礼物,时间。


图恒宇突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似树倾颓如他,竟也能遇青山俯身而就。

他岂敢有憾。


图恒宇站起来,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哭,而仅仅是适时接住了这场悬停在半空,等他九年之久的经年大雨。


这次没有小蔡给他做引导,他凭借自己无比顺利地找到了海。仿佛他们只是……姗姗来迟。走的路上他忍不住想,马兆说的那一步一步到底已经走过了多少,他要怎样才能找到老师。不过很快他就在海风里释然了,没有哪一份找寻是不需要等待和前行的。他也可以有每一步的机会去找到老师。


图恒宇揣着马兆的信走向海水,他感到怀里一空,信被吹走了,但他不想去管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因为他马上,就要得到一个厚重而永恒的拥抱了。

图恒宇此时才明白,他不是怕海,他只是怨恨。海洋里仍然翻滚着经年的悲喜,雷打不动,没有半分动容,仿佛马兆不曾被它没收心跳。


真正走完这段助跑漫长的升空,最后的时刻图恒宇反而有些无措,只好紧张地理了理头发。回望过去的九年,他竟然如此碌碌无为。因为冬天过分长,雪埋半颗心,甚至就差一点,让他忘记苏醒,忘记马老师的心跳。他怎么能忘呢,又怎么敢忘呢 。


老师,多年负德辜恩,您临别赠言,学生朽木,只好以身再试。


于是走向马兆,粼粼的海水反射出光年之外的月色。


他看到马兆心房里窗明几净,正端坐着一枚月亮。


16


好快。


……好像……也并没有像马兆对他的单人追逐那样漫长,并有光年距离等他一步一步走过。那人很快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是这个问题已经来不及等他想明白了。


17


傻孩子。

因为他是秒差距之万一,却也是……兆光年之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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